KukuYaki

【姜豹】人间月

*含封神榜内容

*含作者杜撰内容

*申公豹形象默认杨戬传同款角色形象

*建议配合上一篇《百年烈日》一起食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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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师兄，你看着我。”

姜子牙于夜中惊醒时，正值寅时。

他喘着粗气，胸膛剧烈起伏着，吐息紊乱的不像话。那身白色里衫被汗浸打的透湿，黏在身上，在初秋的夜里引来阵阵寒意，却又被火热的身躯融化成细微的潮湿水珠。

房间内空无一人，寂静的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的一清二楚。

姜子牙耳边嗡鸣，心跳声过于鼓噪，让他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自己耳垂。

今夜，已经是第三次了。

他在梦中见到自己的那位师弟。

若不是那日在玉虚宫后山碰巧撞见自己那师弟的秘密，姜子牙从未想过他们会有这么多的交集。

直到现在，姜子牙也常常在想。

倘若那日他按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，倘若那日他选择了转身离开。

那么他们是否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。

彼时，是姜子牙拜入元始天尊门下第五个年头。

他以得天独厚的天赋一举获得师尊青睐，早早的成为了最被看好的弟子之一。

勤奋，谦卑，正统；这是元始天尊给姜子牙的评价。

「承天地重任者也，终入大道。」

师尊对姜子牙说道。

那日，姜子牙是打算独身前往后山修炼的。

玉虚宫后山以草木灵植气蕴浓厚为著，乃得天独厚的修炼养身之地。

师尊也准许过弟子们前往此地修行，但无奈后山灵物众多，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，扰乱道心，遂此处往往人烟稀少，过分清净。

但这对姜子牙来说不是什么问题。

姜他徒步往后山深处走着，一呼一吸间，吐纳的皆是天地润养，格外神清气爽。

他调整内功周转，稳定心神，只求一心向大道，登无人之峰，造无极之境。

天地唯他，他乃天地。

合掌为一。

忽的，身侧一阵草木簌簌，打破了这份和谐。

宛如一滴水坠落进干净无暇的湖面。

层层涟漪。

重墨染黑。

姜子牙睁开眼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眼。

倘若此处还有其他弟子的话，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。

他不想打扰别人，便转身打算找条小路安静的离开。

可身后草丛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，窸窸窣窣的，又伴随着低笑，和某种野兽的呜咽低吼。

而野兽，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玉虚宫之中。

姜子牙停住了脚步。

是误入的灵兽，还是妖？

他按住了腰间佩剑。

他转身，慢慢伸手拨开了草丛遮掩视线的绿叶。

眼前一晃。

一只细长豹尾扫过他的视野。

视野里出现的黑发男人身上未着片缕，神形皆似野兽，身后亦长伸出条显眼漆黑长尾；他那手足已然是如野兽一般，利爪刮地，慵懒惬意的倚卧地面上，头顶上亦是一对儿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绒耳。

男人肌肉线条饱满流畅，透露着年轻的精神气儿；即便是神似猛兽，可那熟悉的五官还是叫姜子牙登时认了出来。

玉虚宫弟子，自己的同门同尊师弟，那个素来不愿与他人为伙的申公豹。

可仅仅是一瞬的功夫，仿佛眼前景象只是片臆想幻影似的，黑发男人顿时消失在原地。

干干净净，不留痕迹。

姜子牙独自驻留在草木间，指尖还捏着被他拨开到一旁的宽叶。

他除却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与震惊外，只留一丝异样在心头。

方才，他与申公豹对视了一瞬。

仅仅是一眼，姜子牙却能清晰的看见自己倒映在那双墨绿竖瞳之中。

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瞬间，但两人的确四目相视了。

而姜子牙发誓。

申公豹笑了。

自那日后，姜子牙开始被梦魇所缠。

他的梦境无一例外，都是他自己挣扎在浓郁雾色之中，追逐着那日看见的似人似豹的身影，却永远堪堪错过。

他只能徒劳挣扎着，想要拨开这重重迷雾，想要告诉对方别跑，也别逃，他只是想好好看看他。

梦境的最后，那双墨绿的竖瞳眸子会在抵额的距离间注视着他，他的身子会被拥住，紧紧的，不能动弹。

“师兄，你看着我。”

那低哑的男声总是带着一丝笑意，在他耳边低语。

“你到底瞧见什么了？”

紧接着，梦魇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
只剩下姜子牙独自躺在床塌上，大口大口喘息着，冷汗涔涔，徒留空虚和茫然。

究竟是为何，自己又为什么会被折磨至此，姜子牙想不明白。

他只是，没办法忘记而已。

梦魇明显的影响到了姜子牙。

他开始在白日里无法集中精力，开始时常走神，神色颓靡。

其余弟子纷纷注意到了这个平日里最受师尊宠爱的徒弟的不对劲，流言四起。

只是在那些聚众的弟子之间，姜子牙从未见过那个黑色的身影。

申公豹还是那么不合群，总是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，神色平静，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姜子牙曾试着与申公豹开口，却几次都遭到了拒绝或无视。

如此几番下来，倒显得像姜子牙在不断纠缠了。

罢了。他这么想着。

别再想了，姜尚，你不可被扰乱道心。

你是要入大道的人。

他原本是这样想的。

可就在后山偶遇的两个月后，姜子牙刚刚从那阴魂不散的梦魇中解放出来，正在享受久违的平稳的睡眠。

突兀的，夜间寂静室内的声响太过于明显，足尖点地的声音让姜子牙猛的睁开眼，眼神凌厉，猛伸手就要去拿挂在床头的剑。

可他却是难得的慢了一步。

冰凉的剑刃抵着他喉咙，隔着一层薄薄皮肉，宛如一枚烙铁，压在他命门之上。

身子修长结实的男人身着漆黑长袍，黑发高束，骑压在姜子牙身上俯视着。

男人手里捏着剑柄，剑刃抵着姜子牙那不断颤动的喉结轻磨。

“师兄。”申公豹笑了。“夜安。”

姜子牙不动，凝在半空的指尖愈发僵硬。“……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
“应该是问好吧。”申公豹沉吟片刻，如此答道。“我为之前刻意避开师兄道歉，毕竟我也不晓得师兄究竟要做什么，所以观望了一阵子。”

姜子牙垂眼，手腕慢慢落下来。“…你怕我会泄密？”

“此事，原本只有师尊知晓。”申公豹慢慢说着，锋利剑刃微微下压，在皮肉上登时割出一道细微血线。“可那日都怪师兄莽撞，遇见了我展现原型。”

姜子牙皱眉，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。

“师兄是备受天道宠爱的，得天独厚的凡胎，怎会晓得这世间还有我这样的东西，妖不妖人不人，连装个神仙也装不成。”

申公豹俯身下去，两人几乎气息纠缠，姜子牙再度看见了那双勾人心魄的竖瞳，在抵额的距离间注视着他。

彼此的身影，在彼此的眼底深处倒映着。

“师兄，你会向全师门告发我吗？还是说谦卑正统的姜尚，眼中容不下任何妖物的你，要杀了我吗。”

“师兄，你看着我，告诉我。”

那日，姜子牙终究没有给申公豹一个答案。

外门巡逻弟子察觉了结界被破，警觉起来，闹出了声响。

在这紧要关头，姜子牙只来得及问申公豹一句话。

“你究竟是什么？”

而对方也只是在瞥了他一眼后，留下了个暧昧回答。

“你眼中所见为何物，我便是你那眼中之物。”

申公豹在那群人入室前便已迅速离去，不落一丝痕迹。

只留衣衫略显凌乱狼狈的姜子牙在床塌上，笨拙狼狈的向外门弟子们解释脖子上那来历不明的血线。

慌乱，但他却难以解释心底那股翻涌的，砰砰直跳的冲动。

正统如他，此刻手里却捏着一个秘密。

这个秘密可以彻底毁了这个人，也可以让这个人继续安逸的作为逍遥神仙过完余生。

而这样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，姜子牙并不讨厌。

他很喜欢。

从那事儿后，姜子牙的视线开始不由自主的追着申公豹。

这个不合群的师弟仅仅晚自己一个月入师门，师尊从未解释过他的来历身世，而申公豹也从未自己提起过。

他总是远离人群，拒绝和其他弟子为伍，总是自己修炼，踪影不明。

可他实力之强，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。

他还饲养着一只灵兽，一只罕见的吊睛白额虎，更是给足他理由避开人群。

越是这样，姜子牙的好奇便越是压抑不住。

在一日课后，他终于主动拦住了申公豹。

“师弟。”姜子牙垂眼看向对方。“我有一卷与灵兽身魂相通的卷宗，想来你应该是感兴趣的，不若去同我一起取来？”

路过弟子纷纷惊奇的投来视线，窃窃私语顿时四下响起。

最受青睐期待的弟子，居然主动去搭话那个总是站在角落里孤僻一人的弟子。

这场景可不是天天都能见。

在四周明显的低语声中，姜子牙不为所动，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申公豹看。

黑发男人低头半晌不语，许久后才抬头，勾起散漫的笑。

“…好，多谢师兄。”

从这个契机起，姜子牙便有了正大光明靠近申公豹的理由。

他们彼此切磋，精进，时常也会说些人间的烟火，漫长岁月长河里的传说。

姜子牙发现，申公豹其实很是有趣；有他自己独特的风格，性格散漫自由，却极度有韧性，在修炼的工夫上绝不比自己差，甚至比自己还要更努力。

申公豹谈论自己的灵兽白虎，姜子牙也展现跟在他身边的神兽四不相。

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见面就开始互相扑咬玩耍，逗的两人也一起哈哈大笑。

他们志同道合，相谈甚欢。

却无人提起那一晚的事。

姜子牙偶尔会谈起他的大道，谈起他将如何面对师尊说的那句「天地重任」，眉宇间尽是自豪与骄傲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一身凌然正气。

往往这时候，申公豹却只是笑而不语，只是点头，却从未说过任何话。

某次，姜子牙实在忍不住，便开口询问。

“师弟，为何你从不谈论大道之路？你不渴望吗？”

申公豹没说话，略有些呆滞的盯着虚空中某一点发怔。

片刻后，他才慢慢开口，带着苦涩笑意，和隐隐不甘。

“师兄，我乃豹妖修炼成人身，耗费千年精血才终得以洗净妖族劣根，又锤身骨，炼灵体，在师尊足下苦跪三月有余，才终得师尊垂怜，踏入成仙之路。”

他用这样平静的语气，头一次谈起他的过去，他的来历，却叫姜子牙听的心惊。

“我从来不是天道的宠儿，也从未得过天道恩惠。世间皆说妖物终究只能做恶，可我凭一己之力摒弃了这个说法。但即便如此，我也绝不可能被大道所接受。”

“师兄，你我是不同的。”

申公豹说的是实话，可姜子牙却晃了神。

有什么不同呢到底。他这么想着，却始终得不出答案。

两人关系亲近的事，终究还是传到了元始天尊耳中。

师尊传姜子牙到栖身居中，亲自召见。

在居室中，姜子牙垂眼跪坐。

“抬头吧。”

元始天尊望着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，语调平静。

“近日修行如何？”

“回师尊，徒儿潜心修炼，遵照师嘱，从未偏离正道半步。”

座上仙人不语，也未动，跪在下方的姜子牙却感受到了不容小觑的威压。

这便是，天上之人。

“你近日，似乎与你的同门师弟走得亲密。”

“…回师尊，徒儿帮扶同门修行，自然也算是应该。”

元始天尊似乎细不可闻的笑了一声。

“帮扶同门…你倒是冠冕堂皇。你道心尚容易被动摇，若是被些旁人之语蛊惑心神，到时候又该如何。”

“徒儿不明白师尊的意思。”姜子牙面不改色。

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。

元始天尊无非是芥蒂申公豹的妖族身份，生怕姜子牙被带偏，无法入大道。

姜子牙明白，也很清楚。

但他此刻却宁愿自己听不懂师尊的言外之意。

半晌，元始天尊悠悠一叹。

“…罢了，你的命道，自然是由你自己担着。”

姜子牙拜了一礼，正准备离去时，又听得师尊在他身后低声嘱咐道。

“近日为师观星测卦，人间似有灵童转世，势必将掀起不小波澜。届时为师将派实力最强的弟子前去守卫人间，你要叫其他弟子有所准备。”

“是，弟子明白。”

等姜子牙从居所的结界里出来的时候，眼前是站在不远处，难得面露焦虑不安的申公豹。

见他出来，申公豹立刻迎了上来。

“师尊如何说？”

姜子牙怔怔看着对方，映在那双不经意间会闪出碧绿的眸子中，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。

“…师尊让我多在修行上帮扶你，还夸赞了你最近修炼的工夫进步很快。”

黑发男人脸上的不安立刻肉眼可见的消失，转而变成明显的惊喜。

他抓着姜子牙的胳膊，激动的语调都扬了起来。

“真、真的吗？师尊是这样说的？师尊有在关注我？”

看着这样高兴的申公豹，姜子牙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。

他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心理，对着申公豹，又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。

“师尊还说…不久后会选拔出最有实力的弟子，去人间完成师尊的任务。按你现在的势头，很有可能会被选上。”

那日，兴许是姜子牙所见过的，申公豹最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
他是那么开心，让姜子牙不忍再多说什么，只是把真相隐瞒在自己心里，希望可以永久的埋起。

姜子牙只是简单的渴望，自己的这个师弟可以享受一些平凡的快乐。

无谓重任，无谓身份。

就像这样，尽情的笑。

姜子牙陪着申公豹修炼了一个月有余。

申公豹的刻苦程度果真比姜子牙想象的要更强，几乎是在以不顾身体承受能力的方式修炼。

他几度想要阻止对方，却都被拒绝。

“师尊看好我了。”申公豹喘着粗气说道，擦拭去嘴角血迹。“我必须要成为最配得上的弟子，不辱师门。”

申公豹本身资质就不算差，又格外刻苦，这一个月间他的修为大涨，突飞猛进。

姜子牙看着他，心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扎根，沿着他胸腔缝隙，攀附着，蔓延至全身。

后来，人间陈塘关总兵李靖家中诞下一子。

该婴孩蛰伏母亲腹中三年之久，刚出生时乃以肉球之形，而后显现人身，竟是红光满面，天边映出七彩云霞，乃灵童降世之兆。

因担忧人间因此大变，元始天尊决意遣派座下弟子前去查看。

天上仙尊的视线在所有弟子中缓缓扫过。

姜子牙站在申公豹身侧，清晰的感受到身边男人那僵硬的身子。

他几乎可以听见身边人猛烈的心跳声。

“太乙，你且去吧。”

仙尊话语落下，一切终成定局。

太乙真人躬身叩谢师尊，携座下两童子前往人间。

等师尊离开，弟子们也纷纷散去后，唯有申公豹独自怔怔站在原地。

姜子牙也没动。他抿了抿唇，小心翼翼的去拽申公豹手腕。

男人没反应，只是任凭姜子牙攥住他。

“……下次。”姜子牙低声开口。“下次师尊会看见你的，下一个机会一定是你的。所有人都会看见你的。”

闻言，申公豹这才指尖一颤。

片刻后，他转头看向姜子牙，面露苦涩笑容，眼中却犹如一潭漆黑死水。

一丝异样的情绪在那双竖瞳中划过。

那是恨意吗，亦或是爱？

姜子牙看不明白。

“…可是师兄，我不甘心。”

这样的话语，让姜子牙呼吸一滞。

眼前男人略微消瘦的身子被黑色道袍遮掩着，虽然在强颜欢笑，可映在他眼底却尽是支离破碎。

这样暴露无遗的可怜自尊，激起了他心里最为阴暗的情绪。

那一瞬，什么道心，什么戒律，姜子牙统统都不记得了。

他只觉得口干舌燥。

猛烈的心跳声在耳边犹如一把重锤，把他的理智粉碎殆尽。

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。他想这样开口对申公豹说，可他却半个音都发不出来。

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，不要说这样的话。

不要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面前这样示弱。

跟随着这样的冲动，他吻了上去。

那一夜，究竟是谁先挑起帘帐，姜子牙已经不记得了。

只是在夜明珠的微弱映照下，他清楚的记得那双竖瞳眼底就是直白的勾引，但他也还是心甘情愿的坠入陷阱。

那样毫无赘肉的身躯，偶尔会因为情绪失控而露出来的长尾与兽耳，在他看来，都是含蓄的表达。

借着浓郁的夜色，姜子牙欺身而上，在喘息和汗珠滚落之间，他打破了自己禁制的戒条。

那样如攀高峰的感觉，至今回忆起来，他也绝不后悔。

那一晚后，两人关系便更亲密了。

姜子牙也不晓得他们之间这究竟算什么。

一方面，他为此而兴奋激动着，盼望着，只想再多和申公豹呆会儿；另一方面，他又感到恐惧不安。

这是没有结果的事情，姜子牙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
应该趁早结束的。

可这句话，每每姜子牙看见申公豹的时候，却又含在嘴里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
每日，他们明面上就如寻常弟子一般，学课，修行，保持着礼貌距离；可每晚，申公豹便宿留在姜子牙居所，共享欢事。

他们从来不谈这件事，也从不会提起。

只是每到夜色浓郁的时候，四目相对之时，他们都彼此心知肚明，那份最坦然的欲望。

姜子牙总觉得，就像这样的一辈子如此的过下去，他应该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。

可是世道无常。

仙人也一样。

时逢人间大乱，纣王昏庸，被妖狐所惑，使得生灵涂炭，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。

武王姬发决意伐纣，各路仙人前来相助，正好天地动荡，久不曾更新的封神榜即将迎来换洗重排。

这意味着，谁能担起封神之战的重责，谁就可以在封神榜上占据高位，一跃成为仙人之尊。

这样千年难遇的机会，不论是谁都不会放过。

姜子牙知道，自己的天地重任来了。

他感到欣喜，为自己终于能踏入大道而由衷的高兴。

可是还没等他把这份喜悦分享给申公豹，对方却出乎他意料的，先他一步，一脸兴奋的对姜子牙开口了。

“师兄，这便是我的机会了吧？就是这次了，让我可以在师尊面前立下大功劳的机会。”

姜子牙一怔，要说的话噎在喉咙口，却没办法说出。

他能说什么呢？

他没办法给那张脸泼冷水。

所以除了沉默，他什么都没做。

仙尊会，灵山大台。

在元始天尊面前，申公豹头一次鼓起勇气，开口了。

“师尊！”他大喊道。“徒儿潜心修行几千年已久，恳请师尊给徒儿一个机会，让徒儿得以在封神之战中获得展示机会！”

洁白无瑕的仙尊坐在高位上，不语。

申公豹继而大声道。“徒儿绝不会让师尊失望，也绝不会有辱师们脸面。还请师尊应允！”

在场的其他门派弟子们开始窃窃私语，探究的视线压在申公豹身上扫视。

那些细微的笑声，如芒在背。

姜子牙攥紧了拳头。

难道申公豹不知道，这是在丢师尊的脸吗？

难道他还不清楚，这不是属于他的重任吗？

姜子牙有些恼火，但他选择了沉默。

只是那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内心。

许久后，元始天尊开口了。

“为师心意已决，此次封神之战将由姜子牙主领。这正是他的天地重任，歼灭妖狐，走上大道。”

申公豹猛的抬起头，那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师尊身上，紧接着又转头去盯姜子牙。

在他这目眦欲裂下，姜子牙垂头，应下来。

“徒儿姜子牙，听从师尊之命。”

当众人准备散去的时候，申公豹猛的抓住了姜子牙的手腕。

他看起来难以置信，哆嗦着手，愤怒的质问。“你为什么要应下！？你不晓得这机会对我来说或许是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了吗！”

姜子牙感受到了周围人的注视。

他现在身负重任，本就有些心烦意乱，又被申公豹这样扯着丢人现眼，心里火气更甚。

但他还是压下了情绪，耐着性子开口。“……这是师尊的命令，是我的大道重任。你会有下次机会的，但不是这次。”

“胡说！”申公豹激动的开口大吼。“没有了，再也没有机会了，我若在封神榜上排了末尾，就要再等百年，千年，甚至可能永世排在末位了！”

他们的争吵引来了其他弟子们的注视。

姜子牙身子僵硬，想要把手腕从申公豹手中扯开，但他做不到。

眼前的男人双目猩红，好像根本没意识到现在人间局势刻不容缓，却只在这里在乎他的地位和身份。

眼前的人，根本不在乎世间千万受难的生命，不在乎大道之命，不论何时，他都只考虑着他自己，几千年了，还是如此不明事理，自私自利。

姜子牙心里渐渐涌起不知名的怒意。

终于到达了临界值。

冲动之下，他猛地甩开了申公豹的手。

“你在胡闹什么！大难当前你却只还在想着自己？人间多少苦难，现在岂是你争抢风头的时候？”

“区区一只豹妖，你好自为之一些！”

话音刚落，姜子牙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。

可是那话已经犹如水珠落入滚热油锅，顿时在周围弟子间炸开讨论。

他们纷纷议论，交头接耳，鄙夷着，震惊着，嘲笑着这仙人门下居然收了只妖。

眼前，申公豹的脸色唰的一下失去了血色。

他苦苦遮掩千年的劣根，他最自卑的地方，就这样被姜子牙暴露在了白日之下。

无处可躲。

几乎是立刻，姜子牙就后悔了。

但是，道歉已经太晚了。

申公豹后退半步，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了下去。

他看着姜子牙，冷笑。

“你眼中所见的我，原来就是这样啊。”

“姜子牙，你果真好狠的心。”

封神之战开始之前，元始天尊门下独自申公豹擅自离宗，后与狐族纠缠，背叛仙宗，助纣为虐。

再后来，姜子牙于战场上和同门师弟申公豹相见，两人交手，以申公豹落败结束。

作为叛徒的申公豹被捆仙索绑着，众目睽睽之下，压到了元始天尊面前。

姜子牙作为大弟子，封神之战中的大功臣，驻足师尊身侧倾听。

洁白仙人沉吟片刻，在座下小童耳边低语片刻。

小童点头，往前迈一步站出来，清了清嗓子后大声道。

“今奉太上元始敕命：尔申公豹身归阐教，反助逆以拒直，既以被擒，又发誓而粉过。身虽塞乎北海，情难释其往愆。姑念清修之苦，少加一命之荣。特敕封尔执掌东海，朝观日出，暮转天河，夏散冬凝，周而复始，为分水将军之职。尔其永钦成命，毋替厥职！”

随后，小童又补充道。

“但，虽发誓悔过，仍需责罚。以烙铁之刑在身上落印，以惩戒，并明身份。”

原本在垂首听从发落的申公豹闻言，猛的抬起了头，难以置信的望向仙尊。

“———师尊！！”

姜子牙也震惊的看了过去。

师父这是要在申公豹的身上留下妖族印记的烙印，以惩罚他和妖族同流合污。

这和把申公豹最痛苦的弱点彻底暴露在他人面前有什么区别？

但姜子牙却，什么都没说。

他没有提出异议，也没有出言相助。

他只是垂下了眸子。

台下，申公豹难得剧烈的挣扎起来。

他大声嘶吼着，绝望无助的叫喊着。

“师尊！师尊！！”

可是仙人并不理睬。

绝望下，申公豹那双充血的眸子看向姜子牙。

“姜子牙…！姜子牙！！救救我！姜子牙！”

他嘶吼着，在滚热的烙铁抵近的时候，神色明显的染上了恐惧。

“师、师兄……你救救我…我错了……”

他的求饶，消失在了皮肉烧焦和痛苦惨叫声下。

姜子牙闭上了眼。

他是要入大道之人。

他肩负天地重任。

他绝不能同情叛徒，绝不能垂怜妖族。

可是姜子牙从未有过任何一刻，能像现在这般如此憎恨自己的使命。

后来，姜子牙便再也没见过申公豹。

他因失误放走妖狐，被元始天尊贬下凡间，日日坐落江边垂钓，终日被自己的心魔困扰，再也没法稳定道心。

而后他偶遇狐族少女，一路追踪，察觉到当年妖狐妲己的藏身之处，并与其交手。

在狐族幻境中，妲己身着红裙，赤足靠近。

“姜子牙。”

她吐息如兰，媚眼如丝，言语间却尽是嘲笑。

“你总以为自己便是天选，是入大道者。你备受天道宠爱，一身浩然正气，心系天下苍生百姓，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人间万物。”

“可是姜子牙，你当真问心无愧吗？”

被困在幻境中的男人指尖一颤。

他当真…问心无愧吗？

妲己低声笑了起来。

渐渐的，笑声愈发大了，女人仰头大笑，足上金铃也随之疯狂摇响。

“那日…那只豹子精前来寻我，说是要助我一臂之力。他愿意帮我把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，却不愿帮我以卑劣肮脏手段杀了你。”

“你猜他说什么？”

“他说他的师兄，是心向大道之人，即便是死，也该堂堂正正的，如被万人敬仰的英豪一般死去。”

“这便是他眼中的你。”

够了。

姜子牙紧紧闭上双眼，双手掌心几乎被他攥的鲜血淋漓。

够了，不要再说了。

“姜子牙，你那可怜师弟自始至终都只渴望你能平等的正视他。可你呢？你把他当成了什么？一只妖，一个床伴，一个叛徒？一个随手丢弃的，让你不值得救的玩物？”

“姜尚，你果真是……好狠的心呐。”

传说的最后，妖狐被擒。

姜子牙的罪名被撤，元始天尊恩准他返回师门，却遭到了姜子牙的拒绝。

“大道之路，我已不配登入。”

姜子牙跪着叩谢师尊。

“弟子感恩师父的教诲指点，但弟子无能，担不起天地重任。恳请师父罚责弟子在人间，以凡胎之躯赎罪。”

“子牙无福成正果，愿享人间苦难，终入轮回。”

元始天尊什么都没问，只是沉默片刻，随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。

封神榜上自此，便少了一位。

数十年后。

人间，某靠海渔村。

恰逢中秋。

孩童们嬉戏玩耍着，追逐着灯笼，却因为跑的太快，不小心把一老人的鱼篓撞翻。

竹篓子滚在地上，却没有鱼。

“老人家，你拿那样的鱼钩，是钓不上来鱼的。”一个眼尖的小孩开口道。

那老人微微一顿，笑了笑。

“希望来我鱼篓里的鱼，即便是这样的钩，也是能钓上来的。”

等孩童们走远了，老人才摘下斗笠。

岁月在姜子牙的脸上落下了很深的痕迹。失去法力的他只是一介凡人，体验生老病死，苦难折磨。

但是姜子牙很平静。

今晚月圆，本应该是人间的重逢之日。

他已在这东海边的小渔村居住了太久，见过了无数圆月，却一次都没迎来期待中的重逢。

也罢。

他想着，拿起身边的酒葫芦轻饮。

是啊，你应当还在怨恨我吧。

所以不愿与我相见，也是应该的。

他举杯，与这人间月色庆贺。

师弟，我这凡胎兴许等不了多久了。

等我落入轮回，不晓得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你了。

倘若可以，倘若你对我怨气已消。

我想同你说，我不入大道了，我并不能肩负重任。

我会诚恳的同你道歉，恳求你原谅我。

倘若你不原谅我，不愿见我也无妨。

只是你已经厌恶我到，连我的梦都不肯入了吗。

我已经快要记不得你的模样了。

老人独自饮酒，坐于孤舟之上。

月色落满他肩头，仿佛当年仙人白袍，同门弟子，他可笑的想与那位师弟搭讪纠缠。

不论多久，他都会等下去的。

这便是他给自己的惩罚。

远处，有竹笛声传来，有牧童在迎着月光哼唱。

「我等你咿呀做茧，缚我这逍遥散仙。」

「你笑我只谈风月，做凡夫不做圣贤。」

「潦倒这大梦三千，我转醒，却不见你。」

————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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